我的数学，中国足球教的！

故事里的事，说是就是，不是也是；

故事里的事，说不是就不是，是也不是；

这首《故事里的事》，是1996年电视连续剧《宰相刘罗锅》的片尾曲，当年传唱度很高，歌词里都是“故事”。

但歌里的故事再多，也比不上中国足球，中国足球从来不缺故事以及事故。

①

为了豪赌2002年韩日世界杯，2000年12月，中国足协宣布2001年甲级联赛“只升不降”，2002年甲级联赛“只降不升”，2003年甲级联赛恢复升降级，2004年建立新的职业联赛体制，也就是后来的中超。

升降级政策的调整，让很多人蠢蠢欲动。

2001年10月，在国足打进世界杯的前一天，甲B赛场诞生了臭名昭著的“甲B五鼠”，那年甲B亚军长春亚泰被取消了升级资格。

因为这次风波，中国足协向国家体育总局申请2002年甲级联赛改为“不降不升”，同时附加了“名次捆绑”的条件，体育总局对中国足坛存在的急功近利和浮躁之风非常不满，对足协提交的方案比较满意，很快便批准了报告。

于是，2002年的甲级联赛没有了升降级，而2002年和2003年两年甲A联赛“名次捆绑”，决出2004年首届中超的12支参赛球队。

中国足协相关人士谈到决策：“‘名次捆绑’之后，甲A俱乐部为了进入2004年中超，绝不会拿2002年的名次开玩笑，这个方案可以客观上抵消取消降级带来的大部分负面效应。”

网络图

2002年，中国男足第一次也是到目前唯一一次参加了世界杯，可惜没有完成“进一球、拿一分、赢一场”的小目标。

也是那年，大连大河花400万收购了四川全兴俱乐部，“关联足球”开始登上中国足球的舞台；唯一的“黑哨”龚建平被逮捕；国脚李玮锋和李铁加盟英超埃弗顿；大连实德再次完成三连冠，七夺甲A冠军。

冠军没有悬念，可联赛的亚军和季军，第10和第11的排位遇上点小麻烦。

因为只有15队参加，每轮有一支球队轮空，30轮比赛过后，北京国安和深圳平安，天津泰达和沈阳金德，积分相同，胜负关系相同，最后以抽签方式确定名次。

为什么要抽签？

2001年的甲B五鼠，因为最后排名要比净胜球、进球数，踢出了“11-2”这样的比分。

一朝被蛇咬，十年怕井绳，中国足协怕了。

赛季开始前发布的联赛规程，对积分相同球队的名次决定规则做了调整，在积分相同球队比较相互胜负关系后，不再比较联赛的总净胜球、总进球，而是直接进行抽签决定名次。

怎么抽？

足协又想出了“妙招”，不仅简单易懂，而且操作方便，绝对不会搞乱了。

12月3日上午10点10分，在大宝饭店的会议室里，距离抽签正式开始还有15分钟的时候，中国足协的代表宣布了详细的抽签方法。

一、抽签由中国足协工作人员主持，由经双方俱乐部确认的中立方记者辅助操作，由俱乐部授权代表抽签。

二、抽签工具为未开封的扑克牌。

三、选出两名经俱乐部代表认可的记者，一人洗牌，一人监督，开封扑克牌，检验牌，挑去大小王。洗好牌后，将牌面朝下，大小王放在一边，其他牌平摊开在桌面另一边。

四、两俱乐部代表同时上台，先抽抽签顺序(抽大小王)，抽得大王的先抽签，抽得小王的随后抽签。从一副牌除大小王的52张牌中各抽出一张牌，先不要翻开，待主持人宣布后，同时翻开，并向大家展示。

五、扑克牌牌面数按K、Q、J、10、9……4、3、2、A的顺序，K最大，A最小；如牌面数大小相同则按"黑桃"、"红桃"、"梅花"、"方片"的顺序，"黑桃"最大、"方片"最小；抽得牌面大的俱乐部名次列前。

六、宣布结果。

魏克兴为北京国安先抽了一张梅花J，深圳平安的谢峰后手抽了一张黑桃Q，凭点数，深圳平安击败了北京国安获得亚军；

谢峰和魏克兴抽扑克牌

天津泰达抽到了方片J，沈阳金德抽到了黑桃6，天津泰达获得了第10名。

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，2002年甲A正式落幕。

雪山千古冷，独照峨眉峰，确实是有那么一丝浪漫。

②

2002年甲A过去了，2003年的人们会很想念它。

2003赛季开始前，中国足协公布了全国足球甲级队联赛规程，里面详细阐述了如何计算“捆绑名次”：

一、2002-2003年联赛综合名次分值＝(2002年名次×0.5)+2003年名次；

二、2002-2003年联赛综合名次按"综合名次分值"排列，分值小的列前；

三、"综合名次分值"相同，2003年名次列前的列前；

除了“捆绑名次”，规程里对积分相同球队的排名规则再次做了调整，在比较完相互交手胜负关系、相互交手净胜球、相互交手总进球之后，先比较联赛总净胜球、总进球数，最后才是抽签或附加赛，决定排名。

3月15日，联赛开始，4月6日甲A第6轮结束后，因为“SARS疫情”爆发，联赛中断，84天后才复赛，“末代甲A”注定不会平静。

第28轮，领头羊上海申花客场输给了北京现代，第2的上海国际主场输给辽宁中顺，第3的大连实德客场1-0战胜陕西国力，上海申花52分领跑，上海国际51分排第2，大连实德50分排第3，争冠集团积分咬得很紧，但是大连实德第30轮将轮空，争冠主动权已不在大连人手上。

那轮，还有两场关键战，青岛贝莱特0-0战平天津康师傅，重庆力帆2-1战胜云南红塔。

重庆力帆提前锁定2003赛季甲A第13名，2002赛季排名甲A第6，球队的综合名次分值提前确定：6X0.5+13=16。

八一湘潭和陕西国力已经确定降级，降级的席位剩最后一个。

青岛贝莱特的综合名次分值最低是16，但2003赛季排名肯定比重庆力帆高，所以青岛贝莱特已经提前锁定了中超席位。

而重庆力帆唯一能压住的，就是天津康师傅，28轮过后，天津康师傅排第12，上赛季排第10，综合名次分值暂时是：10X0.5+12=17，按这个结果，重庆力帆将会夺得中超席位，天津康师傅降级。

好戏，就此开始。

有人发现了“综合名次分值”里的漏洞。

关于发现漏洞的人，江湖上传言很多，无从证实，大家算了算，漏洞确实存在。

按照这个计算方法，重庆力帆最后一轮主场对青岛贝莱特，球队必须输球，才能保住进军中超的希望，如果赢球，将铁定降级。

有人说，世界上有两种足球，其中一种叫中国足球。

时任中国足协联赛部主任，有着“中超之父”之称的郎效农谈到这个漏洞时说：“最后一轮联赛，如果重庆力帆利用输给青岛贝莱特，以达到压制天津联赛名次的办法，也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。在这种前提下，足协强调一千遍公平竞争也于事无补。”

“规则本身确实存在一些漏洞，但这些漏洞是难以避免的。15支甲A球队都是在这种赛制下进行比赛，大家的游戏规则都一样，在这个局部范围内不存在不公平。到了联赛最后阶段为了自身的利益，才想起呼吁‘公平竞争’。为时已晚，早干嘛去了？！”

老郎还说：“好在下一轮联赛天津将在主场和重庆力帆对阵，只要天津取胜，就保留住了保级希望，最后一轮再争取战平上海国际，就能成功保级。如果天津赢不下来，甚至输给了重庆力帆，只能怨自己不争气，怪不得别人。”

“路都在自己脚下，对于天津和重庆力帆而言，这条保级之路虽然已经很窄了，但并未完全堵死。命运都在他们自己手里，能否把握住，就要看自己的努力了。”

前中国足协副主席阎世铎

时任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的阎世铎，就如同他之前说过“光荣的耻辱”一样，依旧颇具浪漫主义：

“尽管我们一直强调各个球队要加强自律，但这并不代表中国足协拿这些球队没办法。”

③

11月26日下午14点30分，老郎说的那个“好在”的第29轮，来了。

比赛前一天下午，力帆俱乐部将老板尹明善逐字逐句审阅后的《中超扩军建议万言书》传到了中国足协，主要包括四点：

一、甲A联赛打到这个份上，凸现了原有的中超规则漏洞，很可能会出现输球才能进中超，甚至可能输10个才能进中超的尴尬。与其被国人笑话、指责，倒不如扩军，毕竟这是目前解决中超规则漏洞问题的最实际办法。

二、中国幅员辽阔，如果仅仅12支中超队伍，显然是不够的，也不利于顶级联赛的发展。

三、从目前冲超的情况看，东部球队全部都进入了，而可能掉级的都是中西部球队，东西差异严重，不符合中央关于东西区域协同发展的方针。

四、足球已经不简单是体育范畴，而是更广阔的社会问题，尤其是像过去这些老甲A城市，足球已经成为了城市名片，成为了大众精神生活的一部分，如果按照既定的规则，有四支队伍进不了中超(三支甲A，一支甲B)，大众的精神文化生活必然会受到影响，从而影响社会稳定。所以力帆俱乐部认为中超应该由13支甲A队伍和1支甲B冠军组成，这样既符合优胜劣汰的竞争原则，也符合中国国情。

万言书，没有下文，比赛照踢。

上海申花主场2-0战胜陕西国力，上海国际客场凭借奎瓦斯第90分钟的绝杀2-1战胜云南红塔，大连实德2-1战胜深圳健力宝，“末代甲A”的冠军已经确定会留在上海滩。

保级关键战，于根伟累积三张黄牌停赛，天津康师傅主场0-0战平重庆力帆。

天津民园体育场球迷打出标语

因为让球迷免费入场，天津民园体育场在这场关键战中爆满，现场超过20000人，而球场外也站满了人，比赛结束前，球场一角突然喊起了“天津队解散！泰达滚蛋！”，随即蔓延到整个球场。

矿泉水瓶子、小喇叭从看台上被扔了下来。

天津队球员在警察掩护下跑回了休息室。

天津媒体哀鸿一片，因为球队最后一轮要客场挑战志在冲冠的上海国际。

而力帆队长魏新游刃有余：你想吧，就像一个快死的人，当他看到还有一线希望时他会怎么去打。

他甚至还主动问记者：“你不问问我们下场怎么打啊？”

随后，魏新说：“很简单，下场比赛我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，怎么能保级我们就怎么打。”

后来在前往首都国际机场的大巴上，那时还没“压着打”的谢晖打趣说：“哥们这次真是叫‘胜利大逃亡’。”

所有人都笑了。

④

29轮过后，天津康师傅综合名次分值16，青岛贝莱特16，重庆力帆16。

天津康师傅33分，净胜球-2，排名甲A第11，青岛贝莱特32分，净胜球-12，排名第12，重庆力帆排名早已锁定第13。

“捆绑名次”规则中，在综合名次分值相同的情况下，2003赛季名次列前的排前面。

最后一轮，重庆力帆主场迎战青岛贝莱特，天津康师傅客战上海国际。

那个无法修复漏洞，成了最大的BUG。

如果重庆胜青岛，则重庆必然降级。

如果重庆平青岛，天津胜或平或输10球以内，则重庆降级；天津输10球及10球以上，则天津降级。

如果重庆负青岛，天津胜，则重庆降级；天津平，北京负或山东负，则重庆降级，北京和山东都不负，则天津降级；天津负，则天津降级。

说复杂，确实复杂，但对重庆来说，其实很简单，因为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，主场输给青岛，剩下的交给“命运”。

想赢不容易，要输还不简单？

力帆俱乐部高层赛前就说：“我们对目前的中超争夺形势进行了分析，发现我们进中超确实只有一条路可走，为了俱乐部的利益，我们只能坚定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。”

重庆球迷打出标语

11月28日，李章洙带领青岛队到达重庆，老李曾经为重庆赢得过足协杯的冠军，上百名重庆球迷敲锣打鼓热情迎接，给他献上花环，“欢迎李指导来赢球！”

而作为重庆人的姚夏也被球迷们拉住，“后天一定要多进几个！”

11月30日14点30分，第30轮，同时开战。

下午1点半，重庆球迷从各个方向涌向大田湾体育场，可以容纳2万人的体育场座无虚席，“保卫重庆”开始。

赛前的李章洙一脸轻松，他没有任何避忌地与重庆队员们一一打着招呼。

李章洙雄起

客队青岛则享受到了主队的待遇，"青岛必胜！"、"姚夏雄起！"、"李章洙看你的了！"，响彻看台。

比赛刚开始，青岛队便轻易地掌握了主动权，前3分钟就有2次射门，重庆门将李健表现神勇，分别扑出了高明和安德烈的射门，但这精彩的扑救却让现场嘘声四起。

精彩扑救

第8分钟，青岛队终于破门，姚夏禁区内射门打了个反弹球，李健扑救不及，球应声入网。

进球瞬间

2分钟后，青岛队彼得洛维奇进球，他的射门力量不大，但还是洞穿了重庆队的大门。

又过了2分钟后，高明锦上添花，青岛队在4分钟内砍瓜切菜般打进3球。

“重庆，雄起”响彻看台，舞狮的、打鼓的、奏乐的，一时间好不热闹，报纸的碎屑在看台上空随风飘扬，有球迷喊：“我们有戏了”。

而另一边，天津康师傅在客场压着上海国际打。

第30分钟，重庆队在对方禁区内做了一次巧妙地2过1配合，小将张远杰推射得手，1-3，比赛就此进入“垃圾时间”。

第41分钟，张烁破门，天津客场1-0领先上海国际。

这一消息，如同晴天霹雳，让大田湾的重庆球迷傻眼了，中场休息时整个体育场死一般沉寂。

下半场，看台上的重庆球迷和比赛场上的球员一样，无精打采。

第80分钟，卢彦反越位破门，天津客场2-0领先上海国际。

大田湾的重庆球迷开始退场，有球迷喊：“重庆没戏了”。

伤停补时阶段，王赟远射为国际扳回1球，但大势已去，客场1-4输给深圳的上海申花夺得冠军，主场输球的上海国际亚军。

天津凭借这场关键的胜利，最终排名第10，杀进中超，力帆没能“输进中超”，让很多人长舒一口气。

2003年甲A结束后综合名次分值

那天比赛结束，大田湾体育场里没人听见终场哨，只看见重庆球员一个个走下场，低着头径直走向休息室，没敢往看台多看上一眼。

五分钟后，人去场空。

痴心的重庆球迷

只有痴心的球迷，还不肯罢休，他们聚集在球员通道门口，大喊着“尹明善，下课”、“水货，解散”。

赛后，面对重庆的一帮老朋友，李章洙一脸无奈苦笑：“没办法，天津太厉害了。”

在警车开道下，力帆队大巴顺利回到距离体育场仅仅6公里的洋河基地，领队提着一袋子手机，穿梭于各个房间，给球员们分手机。

一名没上场的球员说：当我看到天津压着国际打时，我脑子都懵了，我知道，一切全完了。

队长魏新接着电话，有气无力，“你都看见了，我们还有什么办法？我们还能怎样？现在的结局早就注定了。”

⑤

12月的年终总结，阎世铎读了三页发言稿，他说是到中国足协3年来最长的一次致辞。

“十年的甲A时代已经结束，对于这十年联赛，现在有很多人开始评价，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急忙下结论，一切等待历史来评判。”

后来，疯狂的末代甲A，让很多人受到了法律的审判，也让一些人终于等到了他们的历史评判。